蔡校長、張副校長、各位貴賓、師長、今天從各地遠道而來的親友、以及今天最重要的畢業生們,大家早安。
我是林薇,今年22歲,目前是英國愛丁堡大學二年級的學生。

其實一個多月前,我接到校長邀請我來畢業典禮跟各位分享的時候,除了感到非常榮幸外,更多的是迷惘與不安。我思數著做為一個大學在學生的我,可以跟各位畢業生們分享什麼樣的故事,也煩惱著,自己究竟該揀選過去22年中的哪些生命經驗,在接下來的十幾二十分裡,跟大家一起走過。
大部分的人認識我,是透過新聞媒體,或是前些日子回應世界衛生組織幹事長譚德塞博士對台指控的影片。少部分人認識我,是因為我的文章、演講,而我想在座一定還有很多的人現在心裡正在思考著,站在台上的這個女孩是誰,他到底想說什麼?而我想說的是,其實今天我是誰並不重要,我也不期望今天的分享結束之後各位會記得我的名字,因為這些都不是重點。我認為更重要的是,身在這個時代的我們,作為青年,可以如何化想法為行動、創造價值與影響力。這邊,我說的是心態,不是方法。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訂定出自己今天分享的內容,也衷心希望今天在各位畢業生走出這扇大門後,能因為我接下來的分享,而帶走一些熱情與感動。因此,再好幾次的修訂後,我決定,挑選出那些我希望自己可以從現在,一直到畢業,甚至是十年之後,仍然保有的態度與信念,來跟大家分享。
用盡全力,去完善每一件重要的小事
第一件我想說的事情是,我們不必一定要做大事,但要做好每一件可以做好的小事,並且記得自己為什麼而做。
前一陣子,因為公開信的影片,天下雜誌換日線曾來訪談我這段時間的心境轉折,而這篇訪談的標題即是「你不用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也能做有影響力的事」。這是我當天在訪談尾聲跟編輯提到的一句話,也是我一直以來,都深信不疑的信念。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厲害的人,也不覺得哪一件我人生中做過的事情,是所謂的大事,但我卻很珍惜,也很重視生活中,每一件想要完成的小事。
上個星期,女人迷的主編柯采岑在成功大學的畢業演說中提到:
「多數時候,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很平凡,我們可以沒有偉大的故事,但不能沒有想捍衛的事情。」
女人迷主編 柯采岑
而對我來說,達成那些我們想捍衛的事,多數都是從生活周遭的小事開始,並慢慢累積而成的。

我們在做規劃,甚至執行一個計畫的時候,常常把結果,看得比什麼都重,也因此會習慣性的把目標預期的很大、很廣,亦或是想同時抓住很多件事,也想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大。但我們可以問問自己,有多少事情,是我們真的達成的?又有多少時候,同時做超出自己可負荷範圍的很多事時,我們真的能把每件事都盡善盡美?即便那句說到爛了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從未在我們成長過程中缺席,但卻總在關鍵時刻,消逝在我們的耳邊。
謹記著初衷, 是驅使著我們前進的動力, 卻往往是最難把持的防線。
設定目標、指標,固然是重要的,但更實際地看待成果,更重視過程中的細節,或許才是真的能引領我們達成目標,甚至出現意外收穫的關鍵。
就像是這次的公開信,其實我當時的想法真的很簡單,很單純,也很直接。那天傍晚,我看到世界衛生組織幹事長譚德塞博士於公開記者會上將臺灣與種族歧視做出連結、點名臺灣並提出指控之時,一股強烈的衝擊與沈重的感受,隔著螢幕襲來。我深刻認知,種族歧視在現今國際社會上,是一個受到高度重視,且全球持續在努力消弭的問題,也知道長期堅守進步價值與尊重多元的臺灣,若當真在國際社會的印象裡與種族歧視產生連結,對臺灣的國際形象,將會有一定的傷害。而對於在臺灣土生土長的我來說,這個指控其實也是直接的在衝擊著我的認同——因為這些價值,一直都是組成我認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因此當下,我心裡所想的,其實並非代表任何人發聲,也沒有料想到自己的聲音,能有機會被傳播出去,而單純就是作為一個學生,作為一個臺灣人,我希望我能將我所認識的臺灣跟想法傳達出去。因此,從我的視角看來,這個影片自始至終,都不曾是一件大事。
而我也相信, 自己只是在那個當下, 努力做好了我可以勇敢去做、 並且相信是對的事情, 僅此而已。
然而,在影片發佈之後,那一天我一覺醒來,我發現事情早已超出我的預料之外。伴隨大量關注的,是近乎窒息的壓力,與無法選擇的生活剝奪。但我沒有慌,只是閉上眼睛,冷靜下來,從頭想了一遍,自己最初為何要做這件事,與原先希望可以達成的目標。
當我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有一大部分,早已不屬於自己。我曾經懊惱,也曾經難過,深怕自己再也無法任性。但後來我換一個角度想,了解到的是,關注是一種責任,話語權更是。而對我來說,就誠如最初的想法一般,這是一件,我能做好的,重要的小事,而今日能有幸得到這樣除了事件本身以外,意外的禮物的我,也有責任要把這個影響力,發揮得更好。
於我而言,一件事情的結果,是當事過境遷之後,我回頭重新去審視整個過程,並用以滋養下一次成長的養分。但選擇做一件事情的初衷,才是驅使我為對的事情,採取行動並能持續堅持下去,最根本的原因——而這兩者是分開的。前者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是超出我們所能控制的,所以事先預想得過多,有時造就的反而是膽怯,而事先預期的太廣、不切實際,又容易讓執行的心境變質。在公開信的事件裡,正是初衷的堅守,穩固著我在壓力環伺之時,並沒有動搖也沒有被擊潰,並持續為堅持的價值努力,最大的關鍵。
寫自己的劇本,別做別人故事裡的四不像
第二件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想要寫自己的劇本,那就請你停止模仿別人的故事,別做別人故事裡的四不像。
我們從小到大,聽過無數個來自全世界「成功人士」的故事,也聽過無數種所謂「成功」的方法。這邊姑且不論成功的定義,但我們其實都知道,沒有人可以完全複製另一個人的人生。而每一個我們所能在事後看見的成果,也都是無數個機會、努力、巧合、甚至帶點幸運,所堆砌而成的。
我們不可能去重現這其中每一個點滴, 更沒有必要在別人的故事裡, 成為一個四不像。
在世界聯合學院唸書的時候,我在極短的時間裡,看見了有生以來,最多的不同。來自一百多個國家的同學,一同生活在一座小島上,度過700多個日子。我聽見來自西薩哈拉的同學,訴說著他從沒有水電的難民營,乘載著漫漫黃沙成長,到進入聯合國會議廳,表達希望終有一天能讓西薩哈拉人擁有自己的家、不再恐懼黑夜、不再被世界遺忘的故事。也聽著肯亞學妹,因了解到自己的小阿姨接受割禮的過程與後續影響,而開始從事幼年女性衛教,希望透過教育讓割禮消失在部落之中的故事。更聽著寮國學長因為小時候受到當地傳教士幫助,獲得學習英文及接受完整教育的機會,因此著手創辦鄉間英語課後輔導班,不僅免費提供鄉村的孩子英語教學,更透過在全球募款的方式,每年協助近50位學童就學。
在那個環境裡,我們時常在擔心自己會不會相形之下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擔心自己的故事沒有其他同學的驚心動魄、發人深省,擔心沒有經歷這些獨特的關卡,就無法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人。但後來,在聽過無數個,有些超乎想像,有些不那麼有距離卻仍舊引起漣漪的故事後,我發現,
一個故事之所以感動, 從來就不只是因為其中的情節, 更是因為人們能在這個故事裡, 看見主角的靈魂與真實。
一個人的故事,之所以能啟發他人,是因為聽者,能從字句中,聽見主講者走過的痕跡、揮灑的努力。唯有當我們揮別他人的安排、別人的劇本,踏上自己故事的道路時,才有明明怕得要死,卻仍舊前行的勇敢;才有跌的渾身是傷,卻仍舊痛快淋漓的成長;也才有機會譜出真正能觸動人心,具影響力的,屬於我們每一個人的故事。

在這個世代,因為網路及社群媒體的興起,資訊傳播變得快速,資訊量也隨之爆炸。人與人之間,觸及的門檻變低,聯繫的距離變近,我們不一定要在世界聯合學院這樣的環境裡,也能接觸到多元的價值、文化與故事。也因此,我們變得好習慣於期待別人給我們解答,好習慣於用他人的安排餵養我們的未來,也好習慣於用他人的言語,綁架自己,用他人的標準,評斷自己。我們花了好多的時間,應該說,是大部分的時間,在別人的故事與責任裡打轉。然後花了太少的時間,沈澱下來,好好陪伴自己,了解自己,與每個不同角色的自己對話,刻畫自己劇本的走向。我們期待著自己的生活能變得更好,但卻花了過多的心力,在評價自己努力的方式,是否符合別人眼中的標準。但其實,而正因為我們生而不同,所以每個人都有最適合的、最擅長的方式,沒有哪個是保證能達到什麼的,也沒有哪個是所有人都應該去效法的。
我們的世代, 不需要再去模仿誰, 也不需要多一個讓人模仿的模板, 但我們需要更多, 願意鼓勵大家、跟大家一起努力、 一起挫折、一起前行的人。
就誠如魏德聖導演在講述他的最新計畫豐盛之城的時候曾說,在臺灣人的故事裡:
「你只有知道你從何而來,才知道你從何而去。」
魏德聖 導演
於我而言,在每個人自己的故事裡,亦是如此。你唯有傾聽自己的心,不為旁人的劇本所左右,也不一昧追隨他人的故事,才有可能譜出自己的故事,也才有可能活成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永遠別忘記,你不是孤單的
最後,我想說的,是在奮力前進的同時,也別忘記,找到那股支持你的力量。
幾年前,為臺灣而教的董事長劉安婷在國北教大的畢業演講曾經提到,當他母親罹患癌症時,他用盡全力地念書,拿著一百分的考卷回家放在媽媽房間裡,希望這樣的舉措,能讓母親多愛她一些些。然而,當他母親發現這個想法時,母親的回覆是——「無論做得好,亦或是壞,我本來就愛你了。」在聽到這句話當下,我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我想起那年在阿姆斯特丹機場擁抱著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聲淚俱下的溫暖與感動。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搭長途車,一個人出國比賽、參加活動,一個人獨立自理。不只是因為我不想讓父母擔心,也是因為倔強,不想因為年紀小,自理能力無法被信任,而失去做想做的事情的機會。所以我很少想家,應該說,我很少讓想家,成為一件可以察覺的事。
十八歲那年,我第一次橫跨歐亞大陸,到荷蘭求學,上飛機前,父親只跟我說了兩個字,「活著」。而我也就這樣,抱持著既興奮又稍有緊張的心情與滿腔的憨膽,踏上了九千公里外的國度,而這一去,就是兩年。我曾經相信,只要我生活能自理,只要我語言可以克服,一切,就不會那麼困難。但我錯了,原來父親的那句活著,是有含義的。
因為活著,最簡單,卻也最難。
在學期中間,有一次,母親決定到荷蘭看我,而那也是他第一次踏上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也不知該如何求救的異國。在阿姆斯特丹機場,我看見媽媽的時候,那是我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在公眾場合哭得像個孩子。我一頭塞進媽媽的懷裡,什麼話也沒說,就哭著,抱著。好像所有的困難,在那一刻,都被媽媽堅實的接住了,好像所有的苦痛,都被理解了。

我想,許多在外地念書、工作,或是因為各種原因長期無法見到家人的遊子,興許都有這樣的感覺。而我相信在今天之後,也有許多畢業生會在接下來離開自己熟悉的家鄉、環境,踏上遠途。然而自從離開之後,我發現,每一次回家,家裡的擺設雖相同,父母卻老了好多,而我們,也改變了不少。即便在他們眼裡,我們終究是那個孩子,但實際上,雙方的頻率,又需要一段時間磨合、找回共鳴。這個過程有時候很煩、很累,會焦躁的讓人幾乎要放棄溝通,或甚至想要直接冷處理。但當我們冷靜下來思考,就會發現,其實雙方,都只是希望對方多一點的理解,也只是都在愛人跟表達愛的方式上,找錯了頻率。可是那份愛,其實一直都在,就像家,對我來說,也始終是那股支持著我,最堅實的力量。
短篇小說之王,法國作家莫泊桑曾經說過:
「我覺得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像。 有時,我們可能脆弱的一句話就淚流滿面; 有時,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
法國作家 莫泊桑
找到支持你的力量,可以是家人、朋友、伴侶、或是任何支撐著你的隊友,也可能是來自在堅守著同一個理念,並肩同行但素昧平生的人們。他們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你,甚至有可能永遠都跟你有些許衝突、觀念差距,但那從不代表,他們不再支持你,只是支持的方式,可能還需要磨合、需要平衡。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會一股腦兒的溫柔相待,但也不代表我們應該放棄溫柔、放棄溫暖。然而在崎嶇蜿蜒的奮鬥路上,找到那股支持的力量,撐著我們堅守著良善與真實,顯得格外重要——因為這股力量,正是能讓我們在受了傷之後,仍舊願意再站起來;在自信被消磨後,仍舊可以不忘記自己最初的樣子;在熱情逐漸消散時,能慢慢拾起黑暗裡的光,再重新點燃炙熱的渴望。就像我的媽媽在阿姆斯特丹機場,給我的那個無聲卻極度溫暖的擁抱一樣,是他的堅定支持,讓我有力量繼續前行,也讓我始終沒有忘記,原來自己並不孤單。
大學畢業不是分界,只是另一個日常的小節
人們總說大學畢業,是進入社會的開始。但我覺得,這個分界法,或許太生硬了。就像每一個生日、節日,跟其他的日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我們多賦予了他們一些額外的意義。期待各位畢業生,今天走出學校的大門之後,也能堅守著,你從以前到現在,到未來十年、二十年,都想持續保有的態度與信念。
今天在這裡,我想為各位畢業生,也為自己,許下幾個願望。
願我們在看更多世界真實的面向後,還能仔細做好每一件重要的小事,溫柔的面對這個有時殘忍的世界,而始終不至於成為,那些曾經討厭的樣貌,也不至於熱情匱乏。也願我們都能記得自己最初的樣子,不論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能開出屬於自己,燦爛的花。
畢業快樂,謝謝大家!
2020/06/13